■尼娜
编者按
法裔美籍艺术家路易斯·布儒瓦说,“你必须告诉你的故事,你也必须忘记你的故事。你忘记且原谅从而解放了自己。”路易斯·布儒瓦的“细胞”系列装置似乎围绕着铭记和遗忘两个主题,与过去的人和事有关,作品中的针、线、纺锤都暗指了艺术家的童年,还讲述了关于抛弃、背叛和迷失的经历。
1982年,她为《艺术论坛》写了一篇讲述她童年经历创伤的带有插图的自传文章。她经常把作品与个人受到的情感创伤联系在一起。同时期,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也为当时已经70岁的路易斯·布儒瓦举办了一场回顾展——这是该博物馆第一次为一位女性艺术家举办展览。
作为观者,我们如何欣赏艺术作品?当作品离开原来的创作语境,艺术家赋予它的任何属性都会独立于观者的解读;也可能脱离艺术家的本意或者得到更广阔的诠释。本期,域外介绍的是20世纪具有影响力的法裔美籍艺术家路易斯·布儒瓦的“细胞”系列,就此个案讨论如何更充分地理解和体会一件艺术作品。
作为艺术家我们必须意识到,当作品离开原来的创作语境,我们赋予它的任何属性都会独立于人的解读;这可能脱离我们的本意或者得到更广阔的诠释。我们得牢记艺术作品总是具有含糊和不确定的层面。艺术作品会不仅只有一个“正确”的诠释方式。如果我们真的要了解和体验它们内在的价值,我们将不得不进一步探索。我们怎样参与到艺术中去并发现它们的内在价值呢?关于一件艺术作品,什么样的说法是“合适”的,什么又是“不合适”的呢?我们如何才能提高自身的理解呢?
想要“充分”理解和体会一件艺术作品,我们需要熟悉艺术语言与内在的“规律”。艺术作品是一种传达和沟通的方式。当我们在诠释时,我们需要考虑什么因素呢?需要包括艺术家的本来意图吗?也就是说,这是他想传达的信息吗?或者我们得把艺术品定义为独立存在的个体,以它们本身具有的属性来诠释它们?这样一来,除了艺术品本身,其他的因素和语境都没有相关意义吗?
路易斯·布儒瓦(Louise Bourgeois,1911-2010),是一位法裔美籍艺术家。她的作品不仅包含实验性的雕塑和装置,也涉及了绘画、版画、缝纫、表演艺术、水彩等等。在她的作品中传记的成分十分重要,其中,过去的记忆,与对过去精神上的创伤和忧虑的分析是她作品灵感的源泉。跟她敏锐的艺术史知识、艺术理论和精神分析有关,这就是为什么在她的作品中我们会找到很多跟童年、脆弱、痛苦、恐惧、母性或作为母亲的焦虑、复杂人际关系、女性形象、性别、歇斯底里、愁绪、隐痛等等有关的概念。
路易斯·布儒瓦做了一些装置,这成了一个长时间运行的系列,被她取名为“Cells”(细胞)。细胞系列可以从许多角度被理解。大约在1986年时,布儒瓦开始通过一件名为“关节窝”的作品中的一个概念发展为这一系列中的雕塑或装置作品。它们主要由偶然捡到的物件,回收的建筑材料、服装、家具和雕刻构成。
在路易斯·布儒瓦的作品中,我们接触到的事物并不完全是通过感官认识的,它可以被我们的内在辨认并转化。在这些经历中,有一个经历可以出现,这个就是观众心里的一个陌生感经历。
陌生感的概念是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于1919年写的德语文章中提出并发展来的,跟精神分析有密切关系。“疏远审美观”的概念,就是当我们察觉到陌生感,会有一种奇怪而熟悉的感觉。弗洛伊德提出:“‘神秘和令人恐怖的事物’是令人恐惧的一类事物,这类事物可以追溯到某些我们早就知道的,久已熟知的东西。”弗洛伊德告诉我们虚构事物可以比现实生活让我们有更强烈的陌生感。路易斯·布儒瓦的作品具有熟悉和不熟悉的特点,那个特点使我们产生忧虑与陌生的感觉,这也就是当我们辨认一个事物的同时我们几乎又不太能完全辨认。在布儒瓦的“细胞”系列作品中,我们可以辨认出日常的家具,如床、门、线轴、纱线、衣服等等;可是在这个空间中她对不同的事物颜色的选择,与她怎么摆放事物,具有标志的涵义。
在他的文章中,弗洛伊德特别关注人们通过自然为主的审美体验,和那些情感的质量。从一方面来说,这就是一个积极的自然万物,因此是一个积极的审美。不过弗洛伊德同样对消极的审美有兴趣,这也是我们可以在布儒瓦的作品中辨识到的。当我们面对她的作品,这种经验不仅是关于某个事物让我们有陌生感的感觉,而且这个经验跟我们自身有关系。
“细胞”的英语词,同时指向三个意思,一个是丧失自由的感觉,第二个是僧人的房间的意思,避难所的空间,最后的一个意思是细胞的意思,作为生物材料的小单位,作为生命的主要单位。所有的这些意思强调了密闭空间和它与外界接触的界限的关系,这让我们在这个系列的作品中认识到不同意味的可能性。在很多的“细胞”中,我们可以找到放在不同位置的镜子。好像警告着,我们在看着作品的同时会发现自己的身份也被禁锢在这些作品内,这样的布置也增加了作品不同的视角。
就这一点而言,加斯东·巴舍拉在他的一本名为《空间的诗学》的书中写到的片段,对照布儒瓦的作品有特别的意义。在那本中书他说“每个简单而伟大的形象都揭示了一种灵魂的状态。比起风景来,家宅更是一种‘灵魂的状态’。即使它的外表被改造,它还是表达着内心空间。”
家宅空间是由巴什拉提出的一个比喻,代表我们的一切,人类的复杂性在这里集合,也是一个构成我们的想像力和梦想的肥沃领域。布儒瓦的“细胞”系列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一边是小的家庭单位,一边也是小的心理单位。如巴舍拉所说的,“住的空间超越几何学的空间”。在这空间的意义上,空间的概念在“细胞”作品中同时具有回忆、想像、避难所,甚至于有监狱的心理方面的意思。
巴舍拉也说“人们必须有家的空间是为了梦想,为了想像”。布儒瓦的作品也可以被理解为一个诗意的空间,那里每个事物被写入了充满感情的文章,成为了一种神秘的语篇,需求我们的诠释,尽管我们不一定能够完全理会。
童年的家宅是我们第一个宇宙,也同时是我们第一个在浩瀚宇宙中的庇护所和监狱。以名叫“红房间(父母)”和“红房间(孩子)”的“细胞”系列作品为例,可以理解,如同在别的“细胞”中,它们都包含并唤起一种抽象的层面。从它们的题目说起,它们两个诉诸于我们自己的经验,家里的房子,有父母在的地方我们都是孩子。这些让我们自动地联想到自己的生活中的人、事物,与作者达到一种共同的经历的交流。
精神分析和哲学家格雷戈里奥·科恩提出当我们参与艺术作品时,“对我们每个人,每次参与,引发的是一个复杂的投入,有满满的潜在歧义和反语、痛苦、回忆、内涵意义、忧虑和迷乱”。他的意思是,当我们面对这种作品我们不能得到回答,因为作品只管向我们提出问题,不管我们能不能回答它们。当我们遇到艺术作品我们以我们自己的身份完成它们的构成,在这个意义上艺术作品结束在观众的经历中。
布儒瓦作品中的精神分析方面是广义的:她说过了她的作品是从她的自传来的。她说其中一个主要原料是创伤与痛苦。这种“坦承艺术(confessional art)”对观众产生很大影响,同时打开我们自己的心理的领域。
对过去经验的回忆一旦被艺术家颠覆为艺术对象,就会让我们提出许多的问题。这样一来,当我们在研究路易斯·布儒瓦的作品时将空间的概念变为诗学,陌生感的概念变为美学经验成为了一种可能。同样,不可避免的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而这个不确定性则是一片肥沃的土壤滋养了创造力生长。
然而,我们不仅是作为观众,更是作为艺术家和批评家,能够区别并在我们研究艺术作品时考虑这些我们经历过的事,从而使我们在潜移默化中提高对艺术作品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