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2017年08月17日、09: 朝花周刊/评论)以“让庸俗美术品理生活远点”为题全文刊载我院王远工作室师生评论课纪实。
我们目前普遍存在一种很浮躁的现象:艺术品并不往提升人审美与眼界的方向走,而是往庸俗化的方向发展,还有一些人在这个媚俗和迎合的潮流中,伪装成艺术家来投机取巧获利
在世界美术发展得很快很充分的情况下,很多民众对于艺术史的了解还停留在很基本的状态,甚至还停留在二战前后,所知道的画家无非就是莫奈、马奈、梵高(有人戏称为“两奈一高”),再近一些的毕加索、安迪•沃霍尔,对当下的、最新的艺术发展了解甚少
应该营造一种让民众对艺术产生兴趣的环境,拉近民众与艺术之间的距离,让他们生活在艺术的环境中;需要直接有效地从基础审美教育抓起,提高大众审美素养,这里说的教育不仅指校园教育,还包括社区教育、场馆教育,通过教育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审美标准,产生审美情趣,从而关注艺术,提高审美水平; 应该加强教科书中相关艺术知识的更新,在普及性教育中渗透与现当代艺术相关的知识
时下,一些公共场所的美术作品品质低下、口味低俗、趣味怪异,已经到了令大众和专业界都难以保持缄默的地步。业内人士直呼,庸俗美术品正在败坏民众审美趣味,对当下美术领域的审美异质化倾向,需要警惕。本文以一堂评论课的样式,对这一现象展开深入探讨。
讨论者:
王远(华东师大美术学院教授)
崔彬(华东师大美术学院在读博士)
陈亦静、郭姗姗、邬保康、尼娜(智利)、李亚琼、白冰、赵琳、应雯等(均为华东师大美术学院在读硕士)
是否庸俗品,要看作品对受众的价值影响
王远:所谓庸俗,相对于高雅而言。
过去,美术一直被认为是一项高雅艺术。时至今日,这一观念被不断混淆甚至颠覆。我们似乎并不反对知名主持人或商人、官员、大学校长等非艺术领域人士到艺术领域来“玩一下”。显然,这种“玩一下”的结果,是业内人士无法预测的,比如有一些热衷于美术的艺人、商人会在艺术最高殿堂举办个人画展或拍卖会,展品质量却混乱得令人咂舌;有些人习惯于代替艺术家决定一些城市景观项目的去留,甚至有非美术专业的大学领导指导相关美术学科的发展方向……美术变得越来越任人摆弄。显然,这与当今对于美术的审美标准缺失、对美术品的良莠度缺乏辨识力所导致的施权、谋利之举泛滥,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庸俗美术品的概念、对民众审美需求与趣味、对审美标准与社会发展之关系等问题展开探讨。
邬保康:有人认为以市场为导向的作品庸俗,以艺术家内心为准则而创作的作品相对高雅。但我们看达•芬奇一生画了很多订单型的画,也画了更多的草稿、素描或创作,最终它们都被放在博物馆里供后人瞻仰。我认为必须先有一个标准,才能说美术作品是高雅的还是庸俗的。很显然,一个具体现成的标准,还是需要在漫长的时间中建立。我更加关注一件美术品对受众的价值影响。
郭姗姗:有关“庸俗”,格林伯格在《前卫艺术与庸俗文化》 中说过:“德国人用‘kitsch’来形容庸俗,其意思为五颜六色的风俗画和商业化的文学艺术品、杂志封面、插图、广告、通俗杂志和黄色小说、卡通画、流行音乐、踢踏舞等等,而这种庸俗文化的发明,用以满足那些新崛起的消费大众文化需要,用于那些对真正文化的价值没有感受的人。”以此来判断庸俗艺术作品,可以理解为,庸俗的艺术作品就是相对于具备思想、前瞻性价值的作品而言本身无价值的作品。衡量艺术作品是否是庸俗,主要是探究作品本身是否具备价值。
崔彬:有关庸俗的说法多种多样,我认为所有带有“媚”的特征的东西,都是庸俗的,比如媚商业、媚时尚的艺术品,是庸俗艺术品。当然,庸俗的标准会因为受众群体的不同而不同,艺术家、平民百姓都会有不一样的评判标准。
陈亦静:庸俗美术品的出现与美术品受众的变化也有关。在西方,工业革命之前,美术品的受众多是受过精英教育、富裕的人群,而在工业革命之后,城市普通居民开始觊觎艺术品对身份、生活水平以及炫耀心理所带来的加持作用,对美术品消费收藏心向往之。但是他们对艺术品的审美还没能达到一定程度,这就导致了“庸俗美术品”的诞生。比如波普艺术,它就是在工业革命之后为迎合市民阶层、工薪阶层要求而出现的艺术样式。
白冰:公共艺术里面有很多庸俗艺术。很多公园里的雕塑本身就是“行政项目”,有关公园建筑各个方面的把控,过于屈从于“谁出钱谁说了算”的潜规则。这样的工程,导致民众没有办法介入艺术性和艺术品质的把控,导致很多庸俗美术品出现在公众场合。
我们不妨放眼一些不同的做法。比如在我国台湾并没有“公共艺术”的概念,学院中甚至也没有公共艺术专业,但它们理解和实施的公共艺术是“1%艺术”——建一幢公共建筑,必须拿出其中1%的经费用于这些公共美术项目,而这个1%经费使用,民众有充分的介入权,民众是通过与艺术家直接产生关系的方式,与前卫艺术之间建立一个桥梁的,之后他们还要通过不断亲身经历,最终参与对公众艺术的构建。所以,庸俗艺术品的产生,与“谁出钱”这个问题有关,在当下表现得更为突出。
除了“两奈一高”,大众应知道更多
王远:什么是“庸俗美术品”?显然,存在程度、范围之异,在艺术领域中它还属于社会性范畴。我们去界定这个词的概念,是放在整个公共性的、社会性的背景中的,有必要探讨当今社会民众审美需求与趣味程度的现状。
杨智舒:当下大众对于艺术作品的理解还是停留在表面的。比如直观判定绘画作品好坏的标准,是作品“是否好看”“像不像”,不能理解一些抽象含义背后所隐藏的观念或者意义,需要把含义很直观地表述给他们,比如这里画的是一个人,画的是一个劳动场景。他们不太能够懂得和理解背后的意义。
应雯:审美需求因人而异。对专业人士来说,他们愿意去接受并研究专业性强、格调高雅的艺术品;而对于大众来说,娱乐消遣是其审美的全部内涵,他们能够理解的就是通俗、浅显的艺术,因为它们无需较深的文化修养。我觉得审美需求与个人的文化修养有关,比如我们周边有很多“咖啡油画学习班”,很多人愿意在周末学习油画、参观美术馆,但如果让他们进一步深入了解美术世界,他们是比较排斥的,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他们是匮乏的,也提不起兴趣去走得更深入一些。
黄雨田:之前在厦门,有一个油画村,那里的画是创作态度和水准都很庸俗的“拷贝画”,画完后拿出去卖得很好。在许多商场里也常看到那种画被拿出来拍卖,价格标得还很高,很多人也有兴趣购买。而一些较有前卫性的艺术作品,从专业角度看趣味性高一点,受众群就小。民众的审美趣味,可以根据不同的需求和用途,给予不同的分类和满足。
陈亦静:直观反映大众审美趣味的还有作品在画廊、拍卖行的拍卖结果。之前对一个油画作品的拍卖网站作过调查,里面出售各种题材的油画作品,拍卖得最好的是有关裸体美女的油画作品(当然谈不上什么艺术水准),它直接反映的就是拥有这种审美趣味的受众,还是占相当大的部分。高雅艺术品不可能短时间就被大众所接受,可见,艺术审美趣味也应该经过一个长期的培养和熏陶。
赵银洁:我们现在身处的教育和环境,对民众审美趣味还是有很大影响的。接受艺术教育程度不同,也会导致大众审美差异悬殊,比如我身边对于美术接触很少的人,对于美术的分类依然停留于非常简单粗陋的认识,只能将美术品分为风景画、人物画,在世界美术发展得很快很充分的情况下,很多民众对于艺术史的了解还停留在很基本的状态,甚至还停留在二战前后,所知道的画家无非就是莫奈、马奈、梵高(有人戏称为“两奈一高”),再近一些的毕加索、安迪•沃霍尔,对当下的、最新的艺术发展了解甚少。
郭姗姗:当今社会民众的审美需求与趣味程度,是具备地域差异性和普遍趋同性的。这种地域差异性很明显,比如前面所提到的美术馆建造工程,集中在北上广这些城市,而剩下的大量中小型城镇,美术馆的存在基本为零,这都会直接导致艺术审美水准的地域差异。
另外,当今大众审美又具备普遍趋同性,比如在最直接与民众审美结合的家装设计方面,消费者只知道去宜家看看并购置产品,从而使得它在中国市场占据很大份额,但是它在国外并非如此之火,这与大家普遍统一化的家装审美需求,是有着直接联系的。虽然全民审美品位还有待提高,但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大众审美还是在处于上升阶段,而其中对于什么是美、如何审美、审美的标准是什么的讨论和普及,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忽视审美的基本标准,则无需再议什么是美的事物了
应雯:审美标准看似是不存在的,其实它又是存在的,因为审美是以主观爱好的形式出现的,每个人会因为自己的职业、受教育的程度、社会经历、生活习惯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审美。但是,他们在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社会中又是一个群体,他们的审美具体表现出一定的共性,那就需要由审美标准来界定,而这一标准不是永恒的、绝对的,而是历史的、具体的标准,应依据社会的客观发展去评价。
陈亦静:审美标准的创立与三种艺术身份是密不可分的。这三者为艺术家、批评家以及收藏家。一个良好的艺术氛围,离不开这三种人。怎样形成一个良好的艺术氛围?我觉得应该由这三种人制定审美标准。因为只有这三种人达到一定的平衡,良好的规则才会被建立。
艺术品发展至今,每一个时期都有它自己的特色和风格,它们促成艺术品审美标准的建立; 历史上出现的几个艺术中心像佛罗伦萨、巴黎、纽约,它们的形成与文化社会经济发展密不可分,这也是形成一个成熟艺术市场和审美倾向的重要条件。优良艺术氛围的形成非一日之功,需要静养和培护。我们目前普遍存在一种很浮躁的现象:艺术品并不往提升人审美与眼界的方向走,而是往庸俗化的方向发展,还有一些人在这个媚俗和迎合的潮流中,伪装成艺术家来投机取巧获利。
邬保康:虽然现代人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改善,但确实还有很多现象让人不忍直视。比如一些豪宅里挂的很庸俗的美女油画,以及在公共场所常常会遇见的低俗雕塑等等。这些现象都说明,人们的审美趣味和当今经济水平的提升并不成正比。怎么办呢?或许看书、画画、逛博物馆等等都是不错的方法,但这些还都不够有持续性。我认为更重要有效的,是让大家把握好物质享受和精神享受的平衡,真正认识到审美的提升对个人发展的重要性。
王远:我们不能忽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审美见解,但是我们有责任通过一些活动去交流去引导人们对审美的再认识,以及知晓审美的进一步价值内涵。审美有其内在的基本标准,这也与社会文化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忽视审美的基本标准,那么我们也无需再议什么是美的事物了。我想,审美标准也是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而言的,我们从业者应该对本身的行业与社会以及历史有何关系进行探究,知道今天做的事和过去所产生的差异性价值在哪里。如此,不同时代的审美标准也将在历史的进程中被构建。
全方位提升公众品位,对“软”“硬”环境皆要有作为
尼娜:审美没有绝对的标准,但我们能教会别人将“知识工具”参与进作品中,如此可以提高公众对艺术品的理解。
首先,大众应该具备在普遍中区分出艺术对象的能力,例如:这是一座雕塑、一幅画、一件雕刻还是一个装置?如果是一个私人雕塑,它可能与周边环境没有关系,但如果是一个装置,就与环境有关了。此外,我们如何能够将艺术对象与同类当代物品联系起来?例如,我们面对的物体是一座雕塑,它如何与其他雕塑联系起来?这可以通过事先让观赏者熟悉不同的当代艺术审美理论作为基础,然后运用理论再回到我们正在处理的具体对象中。这样做之后,再让他们通过自己的感知去评判,而不仅仅是依赖于他们的直觉。
赵银洁:提升民众审美的前提是让民众对艺术、审美产生兴趣。有兴趣才会主动去欣赏美的事物。
如何提升民众的兴趣呢?我认为应该营造一种让民众对艺术产生兴趣的环境,创造审美的环境,拉近民众与艺术之间的距离,让他们生活在艺术的环境中,这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审美差异很大,这些问题的解决过程将是曲折的,所以需要社会各方面的作为,而教育作为最基本的提高公众审美趣味的方法,能够直接有效地从基础审美教育抓起,提高大众审美素养。这里说的教育不仅指的是校园教育,而且还包括社区教育、场馆教育,通过教育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审美标准,产生审美情趣,从而关注艺术,提高审美水平。
李亚琼:艺术家的艺术创作过程具有私人性,我们往往不知道作者的创作意图到底是什么,无法真正地解读作品,即使艺术家自身作出解释也未必是准确的,因为创作过程中有很多偶然因素在里面。这就需要尽可能客观地、多角度地、全面地解读艺术作品。所以,艺术评论者在评价作品时应尽可能地进行多方面考虑,形成完整全面的阐述,也是对艺术作品解读的责任意识。
赵琳:走进美术馆、博物馆者,都是愿意接受艺术熏陶、提高审美趣味的人,可以让美术专业的人士与民众在一个平台上相约去参观展览,并举办一些线下的交流和面对面的讲解。这样一方面可以加强看展民众对美术作品的了解,也可以加深美术专业人士对展览的理解,如此,可以快速地提升观赏人群的审美情趣,也可让专业人与民众有更多交流,了解民众对美术作品的想法和态度,做到双方共赢。
郭姗姗:基础审美教育是可以加强的,这里牵扯的就是普及性教育。就美术鉴赏而言,现在公众缺乏的是对当下艺术的鉴赏能力,而这种能力的匮乏是与民众脱离当代艺术背景知识有关。这直接反映出基础教科书中对于现当代艺术知识的普及性补充和教育的不足,美术教科书中收录的画作大部分是欧洲中世纪的画作如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的作品,近一些的就是毕加索作品。而这些艺术品能给予大众的艺术理解,相对于当下艺术发展环境是滞后的,所以我觉得应该加强教科书中相关艺术知识的更新,在普及性教育中渗透与现当代艺术相关的知识。
崔彬:高校美术类的师范教育十分重要。在当前,我国对民众实施审美教育的主体仍然是学校美术教育,教师美术素养的高低直接影响学校审美教育的品质,所以在美术教师培养的过程中,应进行合理的课程安排,注重学生审美素养的有效提升,在此基础上,进行教学相关知识技能的学习,为将来更好地进行中小幼美术教学打好基础。
王远:当然,我们自己首先要对相关专业、社会现状、文化历史等有一个相对的学识认知高度,之后我们或许有能力发现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从事美术行业的人都有责任去阐释艺术对于这个世界的作用以及如何发挥作用等问题。今天我们社会的各个方面发展都这么好,但是人们的审美能力却跟不上,相对缺少进入抽象的、精神性的世界的能力,所谓软件与硬件不匹配是也。我们作出的努力,将指向让社会公众提高审美趣味、远离庸俗艺术品的大方向。